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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文明传承中具有重要价值的古代两项官员管理制度

        知名学者张孝德教授在论述乡村振兴战略专著《大国之本》中,在阐述中华文明历经劫难而生生不息,得以延续发展的原因时讲到:古代官员丁忧制度和退休告老还乡制度,对中国古代乡村发展发挥了多重作用。在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历史中,在一次又一次遭到外来民族入侵的时候,很多城市屡遭屠戮,被洗劫一空,而中华文明仍然可以劫后重生,就是因为中华文明的文化、物质、财富与智慧没有装在城市这一个篮子里,几十万个乡村也承载着中华文明的精华。因两项制度的施行,使大量丁忧和退休的宰相、进士、举人、将军,治国的栋梁、文人大量地隐藏在乡村,他们本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士人哲学,在重整江河、重建国家的时候,再度完成文明的活化传承。

        最近,我们俩人在一起交流文化传承话题时,谈及张孝德教授的这一观点,均深以为然。在中国两千多年封建社会中,伴随着王朝的不断迭代更替,一些对治国有益的吏治、民治制度得以传承和不断完善,如选拔任用官员的科举取仕制度、对地方工作的巡察制度、对官员的监督考评制度等。吏治方面的丁忧和告老还乡两项制度,从汉代至民国能一直延续下来,对社会发展和文明传承是有重要积极作用的。认真研究和借鉴这两项制度中值得利用的东西,对化解今天在退休干部管理和养老问题、社会和乡村治理等方面存在的矛盾, 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一、丁忧制度重在培养官员的伦理道德操守,是中国古代一项很好的官员管理制度。

        丁忧制度始于汉代,一直延续至近代。无论哪级官员,父母去世后都要强制性守孝三年,对父母去世隐逸不报者,被举报后是要受到惩处甚至罢官的。官员丁忧期间,如果朝廷需要,皇帝可下诏令其履职,此谓“夺情”。

        丁忧制度不仅仅是一种回报父母养育之恩的伦理制度,也是让官员利用这个时期,调整心态、给自己一个慎终追远、进行反思的机会,同时在家乡体察民情、进行调研。元代杰出诗人元好问于金正大三年(公元1226年)出任镇平县令,次年转任内乡县令,不到一年,母亲病故丁忧离职,移往内乡白鹿原长寿山闲居守孝。三年中他游览伏牛山水,考察民间疾苦,与友人参悟政局,得出了金朝不久将亡的结论,并以“国亡史兴、己所当任”作为自己为后半生志向。丁忧复任后,除勤政为民外,他以主要精力潜心史学,编纂著述,留下很多诗赋佳章和著作,被尊为“北方文雄”、“一代文宗”。

        清咸丰二年(1852年)六月,署吏部左侍郎的曾国藩,在充江西乡试正考官途中,因丧母卸职归家丁忧。时太平天国运动席卷半个中国,八旗军、绿营官兵不堪一战,清政府颁令奖励团练。曾国藩就请旨在家乡募义勇、办团练、组湘军,撑起了晚清摇摇欲坠的危局。

        在河南镇平县,有一位誉满乡梓的英贤,被冯玉祥称为“一代完人”,他就是彭雪枫将军的族叔彭锡田(字禹廷)。1927年8月,时任西北边防督办公署秘书长、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高等执法官的彭锡田因母丧返乡。在为母结庐守墓时,见家乡一带匪患严重,民不聊生,应乡邻哭请,辞去官职,戴孝出任镇平县南区区长,组建地方民团,剿匪安民。同时在镇平大刀阔斧实施以“自卫、自治、自富”为内容的地方自治,取得很大成功。从此,彭锡田立志探索推行地方自治,在辉县百泉创办了河南村治学院,并出任院长。1930年秋,在彭锡田倡议下,宛西镇平、内乡、邓县、淅川四县联合推行地方自治,使四县一度出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村村无讼,匪患无踪”的安定局面,这就是有名的“宛西自治”。彭锡田的自治之举,触犯了国民党当局及土豪劣绅的利益,在河南省主席刘峙密谋支持下,贿买其侍卫人员,于1933年3月25日夜将彭杀害。

        元好问、曾国藩、彭锡田的经历说明,丁忧制度从汉代至近代,作为吏治的一项基本制度,一直被历代王朝所推崇并强制执行,官员也自觉践行着。

        丁忧制度的核心是把儒家主张的仁、孝治国理念制度化,让官员尽孝道、守伦理、明道德、遵操守。古代把忠孝看的同等重要,不敬父母,身教失范、家教失德者是很难在官场立足的。而现在我们干部队伍中有一些官员,一走上领导岗位就把父母的养育之恩,从政的为民初心丢到脑后,一些自身不正、家风败坏、道德沦丧、寡廉鲜耻的“两面人”屡屡被重用提拔,不少人成为巨腐大贪,身陷囹圄才悔恨愧对父母,愧对组织,教训多么深刻!干部的伦理道德培养和家风问题不是小事,而是基本的素质。对父母不敬、品行不端、家风不正的人,不论本事有多大,绝对应排除在提拔重用之列,在这方面,我们应该从古代丁忧制度中汲取些营养和智慧。

二、官员告老还乡是古代维护官场政治生态、促进城乡均衡发展的有效制度。

        古代官吏退休制度始于春秋,形成于汉代,发展于唐代,成熟完善于宋、元、明、清时期。

        历代王朝对退休年龄和条件的规定是不同的:汉朝规定年满70岁,俸禄两千石以上的高级官员,退休后可以领原来俸禄的三分之一作为养老金。两千石以下官员,退休后生活自理;唐朝,退休年龄仍是70岁,三品以上(相当于现在的省部级官员)退休后待遇不变,偶尔还可以上朝听政,属于隐而不退,五品以上退休后给半薪,六品以下没有养老金,但一般会给一些地,保证其衣食无忧;宋朝被誉为士大夫的黄金时代,只要是大宋官员,到了70岁就退休,待遇不变。而且政治待遇超高,子孙还能荫补官职;明清两朝则对官员较为苛刻,规定“文武官六十以上者,皆听致仕”,没有养老金,但享受免除赋税和徭役的权利。

        古代官吏退休后,大部分会主动请求告老还乡。特别是朝廷大臣,只要提出申请,皇帝一般都会准许。官员们一旦获准致仕,大多会立马收拾行装回到家乡。就如电视剧《宰相刘罗锅》中,刘墉年老后上奏乾隆皇帝,请求告老还乡,获得“恩准”后,便雇用小毛驴,直奔山东老家。

        古代官员退休,为何一定要回到老家,而不是留在任职地或繁华的都市继续生活呢?

        就朝廷来讲,告老还乡有利于维护官场政治生态的健康。“退而致仕,还禄位于君”,是历代王朝所遵循的一项重要的人事制度,官员老了退出政治生涯,不仅仅是工作岗位的退出,而且是空间上的退出。特别是京官,退休后一般不允许呆在京城,京城是皇家的地方,官员告老还乡,可以避免退休的官员参政,保证京城官场的政治生态环境。历代王朝,皇帝都忌“结党”,官员在京城或外地任职时,一般都会以本土籍贯结成乡谊,建立会馆,维系乡情,或和志向相投的官员及门生故吏建立相互依存的关系。退休后还呆在皇上眼皮底下,即使自己不想再参与,但是曾经的官位和人脉还是重要的资源,长期身处官场,盘根错节,方方面面枝节极多,免不了主动或被迫卷入朝政,一旦触及党争、政争,一招不慎就会晚节不保,身败名裂。

        就个人来讲,告老还乡是一种低成本、人性化的养老和精神需求。首先,为乡情所系。在中国古代,人们的乡土情结远比今天要重的多,古人崇尚“天地君亲师”,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是离天地、亲情和师尊最近的地方,故乡对于古人而言,是一种特别亲近、浓厚的乡愁。古代官员都是“流官”,在任期间都要避开自己的家乡,大多数人上任都不携带家眷,部分人仅雇佣几个同族近支的少年子弟作为亲信,相伴左右,照看读书生活。除非父母去世“丁忧”,否则难回故乡。“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是大多数人最理想的归宿,一获准退休,就归心似箭,立马起程返乡,回归故里。

        其次,为生活所需。昔日位高权重,人人敬仰、各个巴结,一旦退下来没了实权,很难再保官威,开始可能还有人给你几分薄面,时间长了就会感觉到世态炎凉,遭人嫌弃。最不舒服的还是经济拮据。大多数官员主要靠俸禄生活,即使是贪污,除了留给自己的那部分外,很大一部分还得孝敬上司、打点官场,开销实在很大。退休后,没了实权,额外收项没有了,但官威却不能不要,谱不能不摆,迎来送往的应酬是免不了的,家底很容易败光。与其留在城市过紧巴日子,何如回到家乡,靠优厚的俸禄颐养天年!

        再次,为落叶归根。古代但凡有些作为的官员,哪一个没有经历过官场的勾心斗角或腥风血雨?几十年奋斗下来,早已身心俱惫。退休后离开官场,清心寡欲地回到出生的地方养老,享受乡下宁静的田园生活、自然的生态环境、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这是一种符合人性的高质量的养生、养老。

        就社会来讲,告老还乡是一种延续乡村文明、让城乡均衡发展的有效制度。中国古代有“皇权不下县”的说法,从汉代开始,中央就把很多权力放给地方,县级以上官府只控制地方上的财税、军队等大事,一部分较琐碎的事务管理权交给地方自治,而自治的主要力量就是以致仕官员为主体的乡绅阶层。这些曾经掌握过权柄的官员,衣锦还乡后成为乡绅,在当地是很有号召力和影响力的。“府太尊”、“县太爷”对致仕官员普遍较为尊敬,致仕官员对基层政权有间接支配力,可以发挥政治余热,构成朝廷的“在野党”,皇帝和朝廷通过致仕官员,间接掌控基层社会。致仕官员在家乡做出贡献,地方官府会上奏朝廷,朝廷一般会给予名誉和物资奖励。今天,我们在各地乡村看到的官宧豪宅、申明亭、旌善亭、牌坊、家庙、金石碑碣等,多是这样建立和保留下来的。

        官员告老还乡制度,不仅给乡村的经济发展带回了资本,也给封闭的乡村带回了外界的信息和文化,由此使乡村不再封闭,使城市和乡村得以协调发展。乡村聚集着退休回家的各类高官大员,会聚了科举失败的文人,和一大批被国家俸禄供养的秀才、举人,这样密集的人才成为乡贤和乡村教育的重要资源,使广大乡村人才辈出,中华文明绵延不绝。古代家族中出了州、府以上的官员或状元,家族都会引以为傲,要建宗祠、立牌坊的。宗祠不仅是祭祀祖先、商议族务的地方,还是培养子弟的私塾、学堂。因此,凡有在外当官或有致仕官员的村庄、家族,都有“耕读传家久,诗书济世长”的传统,在培养人材上肯下功夫,从而使偏僻乡村的孩子享受到一流的教育资源。致仕官员们把城市的文化艺术、生活方式带回乡村,在广大乡村留下了大量的祠堂、古宅、神庙、戏院、门楼等精美建筑,成为乡土文化的重要载体。今天基层农村出现的城乡教育不公平问题、“空心村”问题等,在中国古代社会根本不存在。曾写下千古名篇《岳阳楼记》的北宋参知政事范仲淹,自幼家境贫寒,深知育才之重要,60岁时,他用自己节俭积蓄的俸禄在家乡购买良田千亩,称之为“义田”,作为范氏家族产业,用于办“义学”、“义庄”,扶危救困、教书育人、鼓励和资助科举考试等。此后900年,“范氏义田”始终不曾衰落,范家人才辈出,兴盛至民国不曾断绝。山西晋城陈廷敬家族,明清两朝一共出了41位贡生,19位举人,有9人中进士,6人入翰林。陈廷敬更成为康熙帝师,官拜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担任《康熙字典》总修官,在阳城县北留镇留下了堪称“民间故宫”的皇城相府,乾隆皇帝亲书“德积一门九进士,恩荣三世六翰林”的楹联。类似世代兴盛的文化家族,在中国古代不胜枚举,由此使中国古代广大的乡村成为中华文化的生发之地、蕴藏之地、传承之地,成为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源泉。

        历史发展到今天,社会形态和管理模式与古代相比已经有了很大不同, 让退休干部都告老还乡,既无必要,也不可能。但随着社会进步,人均寿命不断提高,70岁不再“古稀”,80岁以上体健者大有人在。从60岁退休到人生终点,还有几十年漫长岁月。如何让退休干部发挥余热,不使其在岁月流失中感叹人生,在家务琐事和“城市病”困扰中消磨意志,在杯盏觥筹中迷失自我,腐化坠落,是新时代对退休干部管理工作提出的新课题。在城镇化发展进程中,在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中,出台政策,创造条件,鼓励和支持广大退休干部还乡当乡贤,回到离天地、自然、乡情最近的地方休养生息,贡献余生,不失为一项明智的选择。在吸引人才回归的路上,如能加上退休干部这个庞大的精英群体,将会有效带动乡村的人才集聚、产业发展、文化复兴。乡村的衰落问题、城乡发展的失衡问题、老龄人口的康养问题、个别退休干部拉帮结伙、干涉政务、腐败变质等新形势下出现的新矛盾、新问题都将会得到有效化解。

        在弘扬优秀传统文化,推进新时代社会治理中,古代官员丁忧和告老还乡两项制度中所蕴含的人文精神和时代价值,是值得研究和借鉴的。

本文作者崔战杰(左)孟庆国在获嘉县同盟山考察

作者在武陟县嘉应观考察

作者在太康文庙考察

 

崔战杰、孟庆国等在邓州市邓国春秋园项目工地考察

崔战杰(前左)孟庆国(前中)在荥阳县广武山黄河中下游分界线界碑处考察

作者在开封朱仙镇启封故园调研

作者与友人在洛阳调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