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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科技网-学术-贾文丰-《荈赋》其文及其作者名字和里籍辨



《荈赋》其文及其作者名字和里籍辨[*]

○贾文丰

摘 要:《荈赋》作为我国历史上现存的第一篇颂写茶的文章,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尽管古今言及和研究《荈赋》者不乏其人,但关于其文、其作者以及作者的里籍问题却莫衷一是,仍有辨析之需要。文章依据史料,通过细致梳理和论证,从而论定了《荈赋》的最佳残文,及其作者为杜育,字方叔,西晋襄城定陵(今河南省舞阳县)人的结论,对于中华茶文化的进一步研究和传播具有积极的意义。

关键词:《荈赋》文;作者名字;里籍

我国的茶史可谓悠久。从茶的食用之始,到其药用、饮用乃至与文人雅士结下不解之缘的5000多年间,茶之事、茶之趣以及关于茶的诗词歌赋不胜枚举,最终形成了内蕴丰富的茶文化。而随着茶文化的研究深入,作为我国历史上现存的第一篇颂写茶的文章——《荈赋》,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时至今日,尽管古今言及和研究《荈赋》者不乏其人,但其文、其作者以及作者的里籍问题仍有辨析之需要。

一、关于《荈赋》其文

荈,乃茶之别名。唐陆羽《茶经•一茶之源》:“其名,一曰茶,二曰槚,三曰蔎,四曰茗,五曰荈。”[1]

遗憾的是,《荈赋》流传到唐朝,已成残文,而今我们也只能看到其残文。而其残文,也由于历代传抄翻刻版本的不同而出现其字句有所出入。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1月出版的唐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卷八十二所载杜育《荈赋》为:

灵山惟岳,奇产所钟。厥生荈草,弥谷被岗。承丰壤之滋润,受甘灵之霄降。月惟初秋,

农功少休。结偶同旅,是采是求。水则㞴方之注,挹彼清流;器泽陶简,出自东隅;酌之以匏,取式公刘。惟兹初成,沫沉华浮。焕如积雪,晔若春敷。[2]

此版本是以1965年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编辑出版汪绍楹先生整理校订的《艺文类聚》为底本重印的。而汪校本又是以上海图书馆所藏宋绍兴刻本为底本,校以北京图书馆所藏明正德锡山华氏兰雪堂活字本、浙江图书馆所藏明宗文堂刻本和明嘉靖初年天水胡缵宗在苏州刻本而成,应该说较为权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卷八十二所载《荈赋》[3],与其相较,“弥谷被岗”之“岗”作“冈”,“㞴方”之“㞴”作“岻”。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明陈禹谟补注《北堂书钞》卷一百四十四之《荈赋》,与其相较,除“弥谷被岗”之“岗”作“冈”之外,“㞴方”之“㞴”作“岷”。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六十五、清张英等《御定渊鉴类函》卷三百九十、清陈元龙《御定历代赋汇逸句》卷二、清刘灏《御定佩文斋广群芳谱》卷十九所载《荈赋》,以及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明天启刻本明高元濬《茶乘》卷三所载《荈赋》,与其相较,除“弥谷被岗”之“岗”作“冈”,“㞴方”之“㞴”作“岷”之外,“沫沉华浮”之“沉”作“沈”。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六十五所载还将“晔若春敷”之“晔”作“灿”。[4]明高元濬《茶乘》卷三所载《荈赋》,又将“器泽陶简,出自东隅”句,作“器泽陶拣,出自东瓯”(唐陆羽《茶经》卷中所引也作此);“晔若春敷”之“晔”作“烨”。高元濬并作附注:“此赋载《艺文类聚》,仅作如是观。存他书者,有‘调神和内,倦解康除’二句。惜不获睹其全篇,然断珪残璧犹堪赏玩。”[5] 

元陶宗仪《说郛》卷九十三上载《茶经》又有:“《荈赋》所谓‘焕如积雪,煜若春敷(此字有“艹”头。与陆羽《茶经》相同)’有之。”[6]

以上相异之处,我们据字书和《荈赋》文义可作以下解释。

关于“岗”,《汉语大字典》:“同‘冈’。《集韵·唐韵》:‘冈,俗作岗。’”[7]这说明二字为古今字关系。

“㞴”、“岻”、“岷”三者之间又是怎样关系呢?《汉语大字典》:“㞴 (一)chí《集韵》陈尼切,平脂澄。山名。《集韵·脂韵》:‘㞴,山名,在青州。’(二)mín《龙龛手鉴》音旻。同‘岷’。《龙龛手鉴》:‘㞴,俗;岷,正。’”[8]又“岻chí《广韵》直尼切,平脂澄。又都奚切。山名。《玉篇·山部》:‘岻,山名。’南朝齐王融《游仙诗五首》之一:‘习道遍槐岻,迫仙度瑶碣。’”[9]再看“岷”字,《汉语大字典》:“mín……①山名。在四川松潘县北,绵延于四川、甘肃两省边境,为长江、黄河分水岭,岷江和嘉陵江支流白龙江发源地。也作‘㟩’……②水名。岷江。在四川省中部,又名都江、外水、汶江……③州名。岷州。北魏置,唐至清沿之。在今甘肃省岷县。”[10]

“㞴”与“岻”音同,又同有“山名”之义,而“㞴”之释义更为清晰,其只是“岷”的俗体而已。今之学者柯昌文《杜育<荈赋>文体今属辨》之“注[40]”说得有一定道理:“‘岻方’之‘岻’,当与‘荈’地有关,应从虞世南《北堂书钞》作‘岷’。‘岷’在《艺文类聚》卷八二《草部下·茗》所录《荈赋》中作‘岻’,实误。‘岻’义之一为‘山名,在青州’(《集韵·脂韵》),青州一带,古不产茶,故‘岻’当作义二作‘岷’。”[11]其虽将“㞴”的释义混作了“岻”的释义,但不影响主“岷”之义的表述。

“沉”和“沈”则为音义相同的异体字,《汉语大字典》有:“沉chén ‘同’沈,《玉篇·水部》:‘沉’,同‘沈’。《易林·贲之乾》:‘八口九头,长舌破家,帝辛沉湎,商灭其墟。’”[12]

关于“晔”和“烨”,《汉语大字典》有:“晔yè……①光明灿烂貌。《说文·日部》:‘晔,光也。’段玉裁注:‘也当作皃,字之误。’……②盛貌。《文选·宋玉<神女赋序>》:‘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李善注:‘晔,盛貌。’”[13]

又《汉语大字典》:“烨yè……火盛貌。《集韵·缉韵》:‘烨,火盛皃。’又明亮。唐陆羽《茶经·五之煮》:‘焕如积雪,烨若春敷(此字有“艹”头)。’”[14]“春敷”指春天花木开放繁荣。梁萧统编《文选·潘岳<秋兴赋>》:“感冬索而春敷兮,嗟夏茂而秋落。”唐李善注:“孔安国《尚书传》曰:索,尽也。又曰:敷,布也。又曰:已布而生也。”[15]若取“烨”之“明亮”义,则与后之“春敷”义不相符。据《荈赋》文义,“焕如积雪”两句,是对前句“沫沉华浮”的比喻和形容,所以当取其“盛貌”义,以“晔”为佳。“烨”与“晔”,实为音同形近而误。至于“灿”和“煜”,又与“烨”形近而误,则其词义与《荈赋》文义离之较远了。

又唐虞世南撰、明陈禹谟补注《北堂书钞》卷一百四十四之“茶篇八”有:“调神和内,倦解慵除。(注):‘杜育《荈赋》。’”[16]

宋李昉等《太平御览》卷八百六十七之“饮食部二十五茗”有:“杜育《荈赋》曰:‘调神和内,倦解康除。’”[17]宋吴淑《事类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十七之“饮食部·茶”所注与此语相同。按,吴淑(947-1002),字正仪,润州丹阳(今江苏)人。仕南唐,以校书郎直内史。入宋,授大理评事,曾预修《太平御览》。两书均作“倦解康除”语,实为相沿用所致。此语中的“倦解康除”与文义说不通。其“康”,应为“慷”之讹字,属音同而误。而“慷”又为“慵”之讹字,属形近而误。清张玉书、陈廷敬等《御定佩文韵府》卷六之四有:“慵除。杜育《荈赋》:‘倦解慵除。’”[18]“倦解慵除”从词义和修辞的角度上看,是互文。文渊阁《四库全书》之《北堂书钞》《太平御览》《御定渊鉴类函》本皆作“慵”。又清陆廷灿《续茶经》卷下之二有:“《北堂书钞》:杜育《荈赋》云茶能‘调神和内,解倦除慵’。”[19]然“解倦除慵”之“慵”,与汪绍楹校《艺文类聚》卷八十二所载杜育《荈赋》后之韵不相叶,此语应视为不妥。

至于“敷(此字有“艹”头)”,《汉语大字典》:“fū《广韵》芳无切,平虞敷。花叶舒展的样子。《玉篇·草部》:‘敷(此字有“艹”头),花敷(此字有“艹”头)。’《广韵·虞韵》:‘敷(此字有“艹”头),花叶布也。’” [20]而”敷”,《汉语大字典》释为:“fū《广韵》芳无切,平虞敷。鱼部。”且有13个义项。其中义项⑦为:“生长;开放。……也指花朵。《墨子·经说下》:‘不若敷与美。谓是,则是固美也;谓非,则是非美;无谓,则报也。’”[21]由此看来,“敷”义项⑦与“敷(此字有“艹”头)”之义不仅相同,而且二字读音和韵部皆同,再加上“敷”字笔画较少,于是有了“春敷”一词。

清严可均《全晋文》卷八十九所载《荈赋》可谓集《荈赋》残文之大成:

灵山惟岳,奇产所钟。瞻彼卷阿,实曰夕阳。厥生荈草,弥谷被冈。承[《文选》江淹《杂体诗》注作“怀”]丰壤之滋润,受甘灵之霄降。月惟初秋,农功少休。结偶同旅,是采是求。水则岷方之注,挹彼清流。器泽陶简,出自东隅。酌之以匏,取式公刘。惟兹初成,沫沈华浮。焕如积雪,晔若春敷。(《艺文类聚》卷八十二,《书钞》一百四十四)

若乃淳染真辰,色㱴清霜。□□□□白黄若虚。调神和内,倦解慷除。(《书钞》一百四十四,《御览》八百六十七)[22]

文渊阁《四库全书》所载唐虞世南撰,明陈禹谟补注《北堂书钞》并无“瞻彼卷阿,实曰夕阳”和“若乃淳染真辰,色㱴清霜。□□□□白黄若虚”诸句,且“倦解慷除”之“慷”作“慵”。[23]

宋高似孙《纬略》卷四又有:“晋杜育有《荈赋》曰:‘调神和内,倦解疾念。’此八字亦佳。”[24]按,此语中的“倦解疾念”之“念”,为“愈”之讹。文渊阁《四库全书》之《纬略》本作“愈”,是。此例也是因字形相近而误。按《原本广韵》,“虚”、“除”皆归“鱼部”,而“愈”归“虞部”。因而说,与前句“白黄若虚”相对应,“倦解慵除”要胜过“倦解疾愈”。

清孔广陶所校注《北堂书钞》卷一百四十四之“茶篇八”可以说是对严可均所辑《荈赋》的补充说明。清孔广陶在“焕如积雪,晔若春敷”下注道:“杜育《茶赋》云‘瞻彼卷阿,实曰夕阳。厥生荈草,弥谷被冈。’今案,陈、俞本及《类聚》八十二引《茶赋》作《荈赋》。严辑《杜育集》亦然。又俞本脱‘瞻彼’二句,陈本改作‘灵山惟岳,奇产所钟。’”其又在“调神和内,惓解慵除”下注道:“又《茶赋》云‘若乃湻染真辰,色㱴清霜。□□□□白黄若虚。调神和内,惓解慵除。’王石华校:懈改解,慵改康。今案,严辑《杜育集·荈赋》,同陈、俞本,惓作倦。无注。”[25]

孔广陶所注版本情况较详,文中之“湻”与“淳”为音义相同的异体字。从中我们还可知,《荈赋》还有《茶赋》之称。文中所言陈本,即指明常熟陈禹谟补注本,文渊阁《四库全书》之《北堂书钞》即依据此本;俞本即指明东吴俞安期本;严辑指清严可均辑本。

今天看来,严可均《全晋文》卷八十九所载《荈赋》,只需将“倦解慷除”之“慷”改作“慵”,便是最佳的《荈赋》残文了。

总之,所载《荈赋》诸本的字样相异,或为异体字,或为古今字,或因音同而误,或因字体相近而误,但这些对于理解《荈赋》的文义影响并不大。尽管我们今天看不到《荈赋》的全貌,但其残文并不影响我们能够窥到其所描述的茶的产地、环境、采制、用水、器具、饮茶时的情景及其功效等。惟其如此,《荈赋》在我国茶文化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为历代文人所推崇。唐陆羽的《茶经》是我国乃至世界的第一部关于茶的专著,影响甚巨。在《茶经》卷中、卷下便分别两次引用《荈赋》之句,除此之外,在“茶之事”中又提及其作者,文中还有不少论述是对《荈赋》语句的间接化用。这一点为学者所共识。若说《茶经》是受了《荈赋》的启发而撰写的,也不为过。于是,有了“清文既传于杜育,精思亦闻于陆羽”[26]之说。

二、《荈赋》作者的名与字

关于《荈赋》作者的姓名,现代通行本史籍一作杜育,一作杜毓。其字一作方叔,一作子光。因而,也有必要辨清这一问题。

《荈赋》的作者,唐欧阳询《艺文类聚》作杜育。唐房玄龄等《晋书》无杜育其传,只是几处提到而已。今之权威辞书《辞海》也失载其人。关于杜育,正史皆言明其为“二十四友”之一。唐房玄龄等《晋书》卷四十之“贾谧列传”载:“(贾谧)开閤延宾,海内辐凑,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徒,莫不尽礼事之。或著文章称美谧,以方贾谊。渤海石崇、欧阳建,荥阳潘岳,吴国陆机、陆云,兰陵缪徵,京兆杜斌、摰虞,琅邪诸葛诠,弘农王粹,襄城杜育,南阳邹捷,齐国左思,清河崔基,沛国刘瓌,汝南和郁、周恢,安平牵秀,颍川陈眕,太原郭彰,高阳许猛,彭城刘讷,中山刘舆、刘琨,皆傅会于谧,号曰二十四友。”[27]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八十二之“晋纪四”提到“二十四友”,虽与其文字稍有出入,但也有“襄城杜育”字样。[28]苏东坡《寄周安孺茶》之诗句也有:“赋咏谁最先,厥传惟杜育。”[29]明陈禹谟、俞安期以及清严可均、孙星衍、孔广陶等,皆主“杜育说”。今之学者撰文著书涉及《荈赋》作者,主“杜育说”者,也不乏其人。如柯昌文所撰《杜育<荈赋>文体今属辨》[30],以及其所撰写的关于《荈赋》的其他文章,《荈赋》作者皆作杜育。

《荈赋》作者之名似不成为问题。然古今偏偏有其他书籍提到《荈赋》或引其句时,往往将其作者写作“杜毓”。如文渊阁《四库全书》所载的唐陆羽的《茶经》,元陶宗仪《说郛》卷九十三上所载《茶经》,清陆廷灿《续茶经》,清陈元龙《格致镜原》等,均将《荈赋》的作者作杜毓。

因而,清查慎行在其《苏诗补注》卷四十七里曾提出了疑问:“皮日休《茶经序》云:晋杜育有《荈赋》。《吴兴掌故集》载杜育《荈赋》,文多不具录。吴中新刻补注云‘育当作毓’,不知何据?”[31]

今之学者姜欣、姜怡所撰写的《<茶经><续茶经>今英译》著作[32],以及二人撰写的《茶典籍翻译中的互文关联与模因传承——以《荈赋》与《茶经》的翻译为例》学术文章[33] ,言及《荈赋》的作者均作杜毓。姜欣、姜怡所引用《荈赋》的相关资料,主要参考了陈文华的《中国茶文化学》[34]。这说明,如今主“杜毓说”者大有人在。

那么,《荈赋》的作者究竟是杜育,还是杜毓?

让我们看看字书是如何解释“育”和“毓”的。汉许慎《说文解字》:“育,养子使作善也。从云,肉声。《虞书》曰:‘教育子。’毓,育或从每。”[35]这是说,“育”还有两个异体字,“育”和“毓”音义皆同。就《晋书》《艺文类聚》《资治通鉴》等作者的地位来讲,他们更有条件接触到晋朝所遗留的第一手历史资料,所以无论是从版本的权威角度上说,或是从其作者所处的年代来讲,都比主杜毓的几个书籍靠得住。因此,我们还是将《荈赋》的作者称作“杜育”为妥。这样更有利于我们向全世界传播中华茶文化。至于提到主“杜毓说”的《茶经》等古籍版本时,不妨注明“毓当作育”。

关于《荈赋》作者杜育的字,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卷一:“杜育字方叔,襄城人。国子祭酒,为《易义》。”[36]清严可均《全晋文》卷八十九之《荈赋》的作者介绍为:“杜育 育字方叔,襄城人。初与石崇等为贾谧二十四友,永兴中拜汝南太守。永嘉中进右将军,后为国子祭酒。有《易义》若干卷,《集》二卷。”[37]

而明何良俊《何氏语林》卷十七之“赏誉第九下”:“杜子光,童孺时奇才博学,能著文章,心解性达,无不贯综,一时称为舞阳杜孔子。(注)崔鸿《十六国春秋·前凉录》曰:‘杜育字子光,濮阳舞阳人。”[38]

按,《十六国春秋》卷九:“杜育 杜育字子光,少从濮阳人为贼,其母怒笞之。”[39]濮阳和舞阳,一在黄河之北,一在黄河之南,相距近七百里,历史上从无隶属关系。西晋末年杜育,字方叔,后世称舞阳杜孔子。而“十六国”乃东晋时期我国北方相继建立的国家,此期的杜育,字子光,少为贼。二者并非一人。这是作者何良俊无视地理、时间及其行迹而将其合二为一了。按,何良俊(1506-1573), 字元朗,号柘湖,江苏华亭(今上海松江)人,著有《柘湖集》《四友斋丛说》等。《何氏语林》因袭晋裴启《语林》之名。其义例、门目则全以刘义庆《世说新语》为蓝本,而杂采宋齐以后事迹续之。《四库全书提要》将其归为“小说家类一杂事之属”。这也就无从责备了。

因而,我们说,《荈赋》的作者名杜育,字方叔。

三、《荈赋》作者的里籍

关于《荈赋》作者杜育的里籍问题,自古及今,也众说不一。就笔者视力所及,有下面几说:一说襄城县人,一说襄城邓陵人,一说襄阳邓陵人,一说襄城鄢陵(今河南鄢陵县)人。孰是孰非,抑或别有他指,也值得一辨。

主“襄城说”者,自然是根据《晋史》《经典释文》和《资治通鉴》诸书所言。但我们这里要说明的是,“襄城”是杜育的郡望,而不是其里籍。

南朝梁刘孝标注《世说新语》卷中之下“杜方叔拙于用长”句:“《晋诸公赞》曰:‘杜育字方叔,襄城邓陵人,杜袭孙也。育幼便岐嶷,号神童;及长,美风姿,有才藻,时人号曰杜圣。累迁国子祭酒。洛阳将没,为贼所杀。’”[40]

明冯惟讷《古诗纪》卷三十三载作者小传也有:“杜育字方叔,襄城邓陵人。幼号‘神童’。及长,美风姿,有才藻,时人号曰杜圣。累迁国子祭酒。洛阳将没,死于难。”[41]

显然,《古诗纪》所载,是受了《世说新语》的影响。关于襄城,据清乾隆《襄城县志》卷之一“沿革”载:“春秋时属郑古氾地……周襄王避叔带之难,出奔于郑,郑居王于氾,因名曰襄城……秦并天下,襄城属颍川郡。西汉置襄城,属颍川郡。莽曰相城。东汉因之。三国时为魏地,属颍川郡。晋置襄城郡,县属焉。”[42]之后,无论行政区域体制如何变更,襄城作为县名始终未变。

让我们看看《晋书》又是如何说的。《晋书•志第四·地理上》(卷十四):“及武帝受命,又分颍川立襄城郡。”[43]又“襄城郡 泰始二年置。统县七,户一万八千。襄城 侯相。有西不羹城。繁昌 魏文帝受禅于此。  定陵 侯相。父城 侯相。昆阳 公国相。舞阳 宣帝始封此邑。”[44]这两则史料说明了襄城郡所立时间——武帝泰始二年(266),以及襄城县是襄城郡所辖七县之一。而《世说新语》和《古诗纪》所言“襄城邓陵”之“邓陵”,显然不属于襄城郡所属。

那么,邓陵又是何处?唐林宝《元和姓纂》卷九:“邓陵。楚公子食邑邓陵,因氏焉。邓陵子著书,见《韩子》。”[45]宋郑樵《通志二十略》之“氏族略第三”:“邓陵氏。芈姓。楚公子食邑邓陵,因氏焉。邓陵氏著书,见《韩子》。”[46]

宋郑樵《通志二十略》之“氏族略第二”:“邓氏。曼姓,商之侯国,其地今襄阳邓城是也。春秋时,邓侯吾离朝鲁。庄十六年,楚文王灭之。子孙以国为氏。又郑有邓析,复为一氏。”[47]邓城,即今襄阳市邓城大道附近区域。楚公子食邑邓陵,应为今河南邓州市和湖北襄阳市一带。再加上“襄城邓陵”与今之“襄阳邓城”,字样相仿,于是杜育的里籍有了“襄阳邓陵”之说。那鄢陵与襄城在历史上均曾属颍川郡,邓陵之“邓”的繁体“鄧”与鄢陵之“鄢”又形近,于是杜育的里籍又有了“鄢陵说”。究竟为何?

我们此时如果细心,便会看到南朝梁刘孝标《世说新语》卷中之下所注之语已言明杜育乃“杜袭孙也”。杜袭何许人也?《三国志•魏志》有其传。

晋陈寿《三国志•魏志》卷二十三载道:“杜袭字子绪,颍川定陵人也。曾祖父安,祖父根,著名前世……文帝即王位,赐爵关内侯。及践阼,为督军粮御史,封武平亭侯,更为督军粮执法,入为尚书。明帝即位,进封平阳乡侯。诸葛亮出秦川,大将军曹真督诸军拒亮,徙袭为大将军军师,分邑百户赐兄基爵关内侯。真薨,司马宣王代之,袭复为军师,增邑三百户,并前五百五十户。以疾征还,拜大中大夫。薨,追赠少府。谥曰定侯。子会嗣。”

又南朝宋裴松之注:“《先贤行状》曰:安年十岁,名称乡党。至十三,入太学,号曰神童。既名知人,清高绝俗。洛阳令周纡数候安,安常逃避不见。时贵戚慕安高行,多有与书者,辄不发,以虑后患,常凿壁藏书。后诸与书者果有大罪,推捕所与交通者,吏至门,安乃发壁出书,印封如故,当时皆嘉其虑远。三府并辟,公车特征,拜宛令。先是宛有报雠者,其令不忍致理,将与俱亡。县中豪强有告其处者,致捕得。安深疾恶之,到官治戮,肆之于市。惧有司绳弹,遂自免。后征拜巴郡太守,率身正下,以礼化俗。以病卒官,时服薄敛,素器不漆,子自将车。州郡贤之,表章坟墓。根举孝廉,除郎中时,和熹邓后临朝,外戚横恣,安帝长大,犹未归政。根乃与同时郎上书直谏,邓后怒,收根等伏诛。诛者皆绢囊盛于殿上扑地,执法者以根德重事公,默语行事人,使不加力。诛讫,车载城外,根以扑轻得苏息,遂闭目不动摇。经三日,乃密起逃窜,为宜城山中酒家客,积十五年,酒家知其贤,常厚敬待。邓后崩,安帝谓根久死。以根等忠直,普下天下,录见诛者子孙。根乃自出,征诣公车,拜符节令……迁济阴太守,以德让为政,风移俗改。年七十八以寿终,棺不加漆,敛以时服。长吏下车,常先诣安、根墓致祠。”[48]

由此可知,杜安、杜根皆为东汉德高望重之名臣,杜袭也为三国魏之名臣。可以说,定陵杜氏乃中原大家世族。杜育与其祖父杜袭的里籍理应相同。显然,“襄城邓陵人”之“邓”,与“颍川定陵人”之“定”,实乃一音之转而讹。

襄城与定陵作为县,汉代隶属于颍川郡,晋代则一度隶属于襄城郡。晋杜预《春秋释例》卷六:“十一年。不羮。襄城县东南有不羮城。定陵县西北有不羮亭。案《晋书·地理志》:‘襄城、定陵,均属襄城郡。’又案,《续汉书·郡国志》:‘襄城有西不羮,定陵有东不羮,均属颖川郡。’《晋书》:帝分颍川,立襄城郡,故属襄城郡城。”[49]

由此可见。襄阳邓陵说和襄城鄢陵说均失之牵强附会。究其实,其皆因《世说新语》和《古诗纪》关于杜育的注释而误。

那么,定陵又是何地呢?

宋王应麟《诗地理考》卷一“汝坟注”:“定陵,今颍昌府(治今河南省许昌市)舞阳县。”[50]

清程廷祚《春秋识小录》卷六:“襄城郡。在今河南。襄城。在今开封府襄城县南。繁昌。在今开封府临颍县西北三十里。。今汝州属县。定陵。在今南阳府舞阳县。父城。在今汝州郏县西四十里,或作城父,误。僖二十四年注作‘襄阳城父县’,非。昆阳。在今南阳府叶县南。”[51]

清秦蕙田《五礼通考》卷二百九“不羮注”:“昭十一年楚子城陈蔡不羮。杜注:襄城县东南有不羮城。定陵西北有不羮亭。案羮音郎,有东西二不羮。今河南许州府襄城县东南有西不羮城。定陵故城在河南府舞阳县北,西北有东不羮城。”[52]

据《舞阳县志·大事记》载:“战国(公元前475年—前221年) 舞阳分隶韩、魏两国。韩设定陵邑,魏设舞阳邑。秦(前221年—前207年) 合舞阳、定陵为一,置舞阳县,隶颍川郡……西汉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 正月丙午,封樊哙为舞阳国武侯,定食舞阳5400户……西晋太康元年(280年) 是年,增置襄城郡,舞阳、定陵属之……东晋太元十五年(390年) 是年,后燕清河太守贺耕,于定陵聚众反,与南方翟僚相呼应。后燕遣慕容农前往镇压,杀死贺耕,毁定陵城,合舞阳、定陵为一,名舞阳县。后,移治于北舞镇,改名北舞县……北魏永安二年(529年) 是年,设定陵郡,辖北舞阳、西舞阳(466年置)、云阳三县,治所在北舞镇……隋开皇元年(581年) 是年,废定陵郡,合西舞阳、北舞阳为一,复置北舞县,治所在北舞镇,属颍川郡……唐武德四年(621年),北舞县改属道州。唐贞观元年(627年)道州废,改属许州,寻废。唐开元四年(716年),复置舞阳县,迁治于故城(今舞阳县城)。”[53]

据史书载,杜育于永兴中官拜汝南太守,永嘉中进右将军,累迁国子祭酒。西晋永嘉五年(311),洛阳将陷,为敌兵所杀。杜育生前与“二十四友”之一的光禄勋太常卿挚虞相友善,有诗书唱和。挚虞在《答杜育诗》中赞其:“越有杜生,既文且哲。龙跃颍豫,有声彰澈。赖兹三益,如琢如切。好以义结,友以文会。”[54]并著有《易义》若干卷,文集二卷,传于世。《隋书》卷三十五之“经籍志”:“晋国子祭酒《杜育集》二卷。”因而,杜育被后世称作“舞阳杜孔子”。

宋李昉等《太平御览》卷三百八十五引《文士传》曰:“杜育,童孺奇才,博学,能著文章。心解性达,无所不综,一时称为舞阳杜孔子。”[55]

宋马永易《实宾录》卷六:“晋杜育,幼便岐嶷,号曰神童。原注《文士传》:‘杜育,童孺奇才,博学,能著文章,心解性达,无所不综,一时称为舞阳杜孔子。’”[56]

明董斯张《广博物志》卷二十九之“艺苑四”所引《文士传》语,与宋李昉等《太平御览》卷三百八十五所引相同。

明周婴《巵林》卷九之“夫子”也有:“《史书占毕》曰:‘《西京杂记》有杜陵杜夫子。《三十国春秋》有舞阳杜孔子。称名之类,一至于此。’”[57]《三十国春秋》为南朝梁萧方等撰,南朝梁去西晋末年不远,此时杜育已被称作“舞阳杜孔子”,可见其影响之大!

笔者翻检诸史籍,乃知《荈赋》作者杜育的生年不可考矣,实乃又一憾事!今将此问题留阙,以待贤哲考究。

综上所述,关于《荈赋》的作者,我们可作如下简介:

杜育(?—311),字方叔,西晋襄城定陵(今河南省舞阳县)人。幼聪颖过人,号为神童。及长,美风姿,有才藻,时人号曰“杜圣”。初与石崇等为贾谧二十四友,永兴中拜汝南太守。永嘉中进右将军,累迁国子祭酒。洛阳将陷,为敌兵所杀。后人称之为“舞阳杜孔子”。所撰《荈赋》,为我国历史上现存的第一篇颂写茶的文章,影响深远。并著有《易义》若干卷,文集二卷,传于世。

 

注释:

[1]陆羽:《茶经》,中华书局影印丛书集成初编本,1991年,第1页。

[2]欧阳询:《艺文类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411页。

[3]欧阳询:《艺文类聚》卷八十二,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版,第24页。

[4]曹学佺:《蜀中广记》卷六十五,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版,第6页。

[5]高元濬:《茶乘》卷三,南京大学图书馆藏,明天启刻本影印版,第1页。

[6]陶宗仪:《说郛》卷九十三,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版,第18页。

[7][8][9][10][12][13][14][20][21]徐中舒:《汉语大字典》,四川辞书出版社、湖北辞书出版社,1993年,第328、321、323、323、661、642、930-931、1382、619页。

[11][30]柯昌文:《杜育<荈赋>文体今属辨》,华中学术,2016年第4期(14辑),第106、99-106页。

[15]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586页。

[16]虞世南撰,陈禹谟补注:《北堂书钞》卷一百四十四,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版,第13页。

[17][55]李昉等:《太平御览》,中华书局影印,1960年,第3845、1780页。

[18]张玉书等:《御定佩文韵府》卷六之四,摛藻堂《四库全书荟要》影印,第22页。

[19]陆廷灿:《续茶经》卷下之二,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版,第1页。

[22][37]严可均:《全晋文》,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961、961页。

[23]虞世南撰,陈禹谟补注:《北堂书钞》卷一百四十四,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版,第13页。

[24]高似孙:《纬略》卷四,守山阁丛书(上海博古斋据清钱氏本影印),1922年,第10页。

[25]虞世南撰,孔广陶注:《北堂书钞》,中国书店影印孔氏三十三万卷堂影钞本,1989年,第605页。

[26]吴淑:《事类赋》卷十七,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版,第1页。

[27][43][44]房玄龄等:《晋书》,中华书局,2000年,第770、271、272页。

[28]司马光撰,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第2609页。

[29]苏轼:《东坡全集》卷二十七,摛藻堂《四库全书荟要》影印版,第21页。

[31]查慎行:《苏诗补注》卷四十七,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本,第5页。

[32]姜欣,姜怡:《<茶经><续茶经>今英译》,湖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

[33]姜欣,姜怡:《茶典籍翻译中的互文关联与模因传承——以<荈赋>与<茶经>的翻译为例》,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第88-92页。

[34]陈文华:《中国茶文化学》,中国农业出版社,2009年。

[35]许慎:《说文解字》,中华书局,1998年,第310页。

[36]陆德明:《经典释文》,中华书局,1983年,第6页。

[38]何良俊:《语林》。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1983年,第1页。

[39]崔鸿:《十六国春秋》卷九,摛藻堂《四库全书荟要》影印版,第20页。

[40]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中华书局,2001年,第277页。

[41][54]冯惟讷:《古诗纪》卷三十三,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本,第5、6页。

[42]汪运正:《襄城县志》,台湾成文出版社影印本,1976年,第70—71页。

[45]林宝撰,岑仲勉校记:《元和姓纂》,中华书局,1994年,第1358页。

[46][47]郑樵撰,王树民点校:《通志二十略》,中华书局,1995年,第92、59页。

[48]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中华书局,2000年,第494—496页。

[49]杜预:《春秋释例》卷六,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本,第52页。

[50]王应麟:《诗地理考》卷一,摛藻堂《四库全书荟要》影印本,第10页。

[51]程廷祚:《春秋识小录》卷六,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本,第21页。

[52]秦蕙田:《五礼通考》卷二百九,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本,第25页。

[53]舞阳县志编纂委员会:《舞阳县志》,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10页。

[56]马永易:《实宾录》卷六,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第7页。

[57]周婴纂,王瑞明点校:《巵林》,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44页。

An Analysis of Chuan Fu and Its Author

Jia Wen feng

(Supervisory Office of Zhengzhou Technology and Business University,  451400,Henan China)

Abstract: Chuan Fu, as the first ode to tea in Chinese history, attracts people's attention more and more. Although, there have existed many researches  about article , there is no definite and consistent saying about it , its author and his birthplace, therefore it is still necessary to analyze on these subjects. This paper reaches the conclusion that Chuan Fu is the best incomplete article whose author is named Du Yu with Fang Shu as his alias and his birthplace is Dingling, Xiang city of Western Jin dynasty(present Wuyang county, Henan province) based on historical documents and through careful combing and arguing. This study is very beneficial and meaningful to the further study of Chinese tea culture and the broadcast of such culture.

Key words: Chuan Fu; name of the author; birthplace 

[*]基金项目:2016年度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中原乡贤文化的形成与影响”(2016BZX008)之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介绍
贾文丰,郑州工商学院中原学研究院院长、教授,河南开放大学教授,河南省华夏文化艺术院副院长兼华夏文化艺术院传统文化交流中心主任。